家里總在麥子抽穗的時節(jié),常常飄出粽香。
父親總要提前三個月托人從秦嶺捎來箬葉,葉片在月光里舒展成墨綠的舟。奶奶將泡得發(fā)脹的糯米攏進箬葉時,墻上晃動著父親剁肉時斑駁的剪影,就這都能看得出過節(jié)的開心。
棗泥是姑姑家熬的,在粗瓷碗里泛著琥珀光,像春蠶臥在雪地。那時我以為全世界的粽子都該裹著蜜棗的甜,直到二十歲那年坐著動車穿過秦嶺隧道,在大邑古鎮(zhèn)的蒙蒙雨巷里,遇見咸鮮的肉粽撞碎了我固守的味覺疆界。
川影旁的粽子鋪子支著油氈布,雨珠在布沿串成晶瑩的簾。老板娘戴著藍布圍裙,操著椒鹽普通話:“帥(suai)哥(gou),嘗嘗我們這兒的蛋黃鮮肉粽嘛,跟你們北方甜口的不一樣嘞?!彼议_木桶的瞬間,蒸汽裹著花椒香直沖天靈蓋。撕開青綠的外衣,油脂浸潤的糯米閃著珍珠般的光澤,流沙般的咸蛋黃里嵌著腌制三年的黑胡椒粒,宜賓老臘肉的煙熏氣與峨眉山箬葉的清香在唇齒間廝殺又纏綿,像岷江與沱江在味蕾上交匯,碰撞出李冰父子都江堰的治水智慧。
老板兒笑我:“你們北方人包粽子不放漢源花椒?蜀繡娘繡鳳凰還要配牡丹呢?!彼W角的芙蓉花沾著雨珠,讓我想起門前那叢端午必掛的艾草。
那年端午的現(xiàn)代文學課堂成了南北論戰(zhàn)的戰(zhàn)場。河北漢子拍著《楚辭》細數紅棗豆沙的妙處,說甜粽才能裹住屈子投江的清烈風骨;嶺南姑娘掏出沈從文的《邊城》,搬出肇慶裹蒸粽里瑤柱花膠的講究,稱咸粽方顯沈先生筆下的人間至味。我卻在咸甜之爭里聽見更深的風聲——陜北的黃土裹著江南的雨水,臘月的風干肉遇見盛夏的鮮艾草,不同的水土總要長出不同的滋味。就像講臺上那位祖籍紹興的教授,既能吟誦陸游“粽包分兩髻”的雅致,也會在酒后用陜北方言唱信天游。
去年在西安遇見新派粽子鋪,青磚墻上掛著《清明上河圖》的復刻卷軸。玫瑰蜜釀的敦煌紫粽配著潼關臘汁肉粽賣,冰裂紋瓷盤里盛著哈密瓜與金華火腿的奇異組合。年輕的店主翻著手機里的美食地圖說這叫“粽合南北”,他祖父是走西口的晉商,祖母是嶺南疍家女。忽然想起母親前年寄來的包裹,棗泥粽里竟悄悄藏進兩顆四川漢源花椒,油紙包上還別著朵風干的格?;?。
舌尖的震顫里,我分明看見秦嶺的云霧在糯米間蒸騰,黃河的浪花與長江的漁火在箬葉上和解,就像當年那位教我吃咸粽的老板兒,后來也學會了用安塞腰鼓的節(jié)奏唱“粽子香,香廚房”,而她的蜀繡蒸屜里,永遠裝著半塊沒吃完的延安棗泥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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