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是坐火車去太陵的。
屈指算來,前前后后十六七年訪古,坐火車也就這么一次。其實到楊凌并不遠,但只要算對時間,火車便是最佳的選擇,不僅花錢少,而且能夠帶來不一樣的感受。從省城出發(fā),也就一個來小時,到達楊凌火車站時日頭也就剛升上來一會兒。畢竟是個小站,上下車人并不多,大家都行色匆匆,表情凝重,興許是久別重逢前假裝的平靜,或者重逢后又要離別的惆悵吧。
陽光灑落在站前廣場上,一排排整齊的三蹦子正在等待著客人,看來三蹦子依然是這里的主要交通工具,而那些站在一邊的大爺大媽也同樣是這份營生的主力軍,見有人來,個個萬分熱情,似乎見到了親人一般,尤其是我這種路途比較遠的,可能要幾天都遇不到一個。
面前的一輛三蹦子顏色最亮,看來應(yīng)該是輛新車,司機是一名約50歲左右的大媽,告知了對方目的地后得知,她就是王上村的人,如此一來,便不用擔(dān)心找不著地兒,講好了價錢,大媽熱情掀開門簾,還沒等坐熱屁股,三蹦子便一聲狂叫,如雷霆萬鈞般緊急出發(fā)。不一會兒,就七拐八上了一個坡,車窗外,薄霧彌漫,潮濕而又略帶寒意的涼風(fēng)從四面八方鉆了進來,與車?yán)锏暮粑嗷ト诤虾蟊憔o緊貼在原本就小得可憐的車窗上,外面的風(fēng)光也就一片朦朧模糊了。
既然如此,那就閉目養(yǎng)神一會兒吧。但大媽的車技如同車身下凡一般,行駛在并不寬闊的鄉(xiāng)村道路上,遇見任何坑都不會減速,車身瘋起舞,甚至在急彎處,也未曾減速,眼看就要側(cè)翻,但卻在雙臂神力之下迅速穩(wěn)住車身,繼續(xù)風(fēng)馳電掣。
大約二十分鐘,一個急剎車后,發(fā)動機終于回到怠速狀態(tài),大媽喊了一聲“到了”,隨即打開車門,一股清新寒冷而又熱情的空氣瞬間襲來,下車后,為大媽付了錢,目送著她疾馳而去后,心跳才總算穩(wěn)了下來。
不用說,不遠處那個巨大的覆斗形封土便是太陵了,遠遠望去,封土之上松柏青翠,灌木雜草遍地,一條土路一直延伸到封土北側(cè),左側(cè)是一片麥田,右側(cè)是一家工廠的圍墻,沿著濕漉漉的土路向前,大約兩三分鐘便到達封土下,稍作調(diào)整后,便沿著一側(cè)的土路向頂部而去,可能也是性急了一些,寬不過尺許的陡峭土路此刻濕漉漉的,一步三滑實在是難走,好在旁邊不知名的各種藤蔓,手腳并用氣喘吁吁終于到達頂部。
拍拍手上泥土,直起腰來細看,封土頂部平坦規(guī)整,同樣也為一個四邊形,四周的松柏長得已經(jīng)超過了封土,但并未遮擋住遠眺的目光。此時,日頭已經(jīng)很高,霧氣也慢慢散去,舉目四眺,蒼蒼茫茫,好一個大美的人間。稍息片刻后,打算從南側(cè)的一條小路上下去,經(jīng)過陽光的蒸發(fā),小路已經(jīng)不再濕滑,走幾步后,發(fā)現(xiàn)在下面的柏樹林中,露出了一個屋頂。難道還有人在封土上建房不成?但這也并不奇怪,關(guān)中道上,這些巨大的封土,其中有一部分都曾被村民在上面挖土建屋過,太陵也就并不例外了。
三五分鐘后,就在接近封土底部的時候,終于看到這座小房子的真面目,在柏樹的包圍下,小房子安靜而又神秘,一條隱藏在雜草中的小路說明,曾有人來過這個小房子,近了再細看,小房子土墻藍瓦,墻壁斑駁,瓦片不全,一派年久失修的樣子,缺門少窗。進去后才明白,原來是個小廟,正面建有一個土臺,上面是一尊失去了頭部的泥塑像,全身破壞嚴(yán)重,倒是身后繪制的祥云飛龍差不多還勉強能夠看清原來的樣子。塑像的兩側(cè)是兩尊殘缺不全的塑像,大概也只能看個形狀,其余的一概沒有了模樣,在土臺的下面,左右兩側(cè)是兩組比較高大的塑像,雖同樣也損壞嚴(yán)重,丟盔棄甲不說,就連肌肉都千瘡百孔,露出了里面木棍兒做支撐的骨骼。左側(cè)的那位,披甲戴胄,體態(tài)威嚴(yán),應(yīng)該是位武將,右側(cè)的那位,寬衣大袍,舒袖戴冠,是位文臣形象,在兩尊塑像的背后墻壁上,都涂涂抹抹寫得到處都是,左側(cè)武將的身后,字跡清晰寫著:竹月觀、凈水關(guān)、明月觀,特賜“煙霞觀”封號。原來這個小廟,名頭確實不小,只不過這一個“賜”字,就不知道是哪路神仙所賜了,只是那幾行字,倒還寫得有些功底,最起碼勝過上過六年打字課的我了。
小廟前,是一大片的獼猴桃園,在這個時節(jié),正是桃子成熟的季節(jié),但獼猴桃現(xiàn)場并不好吃,或者說就不能吃,而且人生地不熟,更不敢對那些掛在枝頭的桃子有任何非分之想了。貓著腰在果園內(nèi)尋得了畢沅寫的墓碑后,便匆匆出了園子,免得讓人遇見,生出麻煩。
可恰恰就被人遇見了,還不是別人,就是那個神車手大媽,大媽這會在園子里摘桃子??刹皇锹铮吹讲乓娺^一面的熟人過來,也沒必要那么警惕了,熟悉打過招呼后,來到旁邊的大路上,跺干凈腳上的泥巴,再回頭望去,太陵和馬路只隔了一個果園子,伸長胳膊便可觸手可及。那位躺在里面,頭上有龍角的皇帝有了這片果園的護佑,興許就更踏實了,只是這么大的封土,到底是需要多少百姓一把土一抔土的才能夠堆砌起來呢,還有那一到晚上就跑出來玩耍的七只金馬駒,最終都去了何方?
腹中饑渴起來,也是,這會兒已接近中午了,好在早有準(zhǔn)備,拿出干糧,坐在路邊一邊望著太陵,一邊享用,不知道該想些什么,也不知道能想些什么,就在將要入神時候,大媽突然出現(xiàn)在身后,手里還提著一個暖水瓶。還是咱父老鄉(xiāng)親古道熱腸,幾口熱水下肚,身子頓時輕松了不少。但此行并未完成,就在太陵南面的另一個村里,還遺存著一通宋代的廟碑,便向大媽打聽,果不其然,大媽非常清楚廟碑的位置,但同時也告知,到下面村里還遠著呢,走路不是個法子,定能磨破鞋底子。聽完她的話,又陷入了兩難,這可如何是好,但看到停在一旁的三蹦子突然間就有了法子。
萬萬沒想到,大媽卻萬般不同意,即便是加錢也無動于衷。幾經(jīng)詢問得知詳情,原來大媽摘了一上午的桃子,就等著客商前來收購呢,桃子賣不了,她斷然不敢離開,就在兩難時,大媽卻說,只要我?guī)退烟易淤u了,她就帶我去,而且還不收錢。
這又有何難,好歹也有二十多年的農(nóng)村生涯,便拍著胸脯應(yīng)承了下來,趁著車還沒來,又和大媽寒暄了一會兒,直到日頭已經(jīng)爬到了最高處,遠處一輛貨車才悠然駛了過來,大媽連忙招手,可貨車卻停在了另一個地頭,那邊,同樣也是賣桃子的鄉(xiāng)親。既然這般,就只好繼續(xù)等待了,貨車一邊走,一邊停,沿路收了六七家的桃子才到了大媽的地頭,一名四十來歲,胡子拉碴,司機兼老板的人從車廂內(nèi)搬起一個小稱遞給我,接過小秤,放在地上后,大媽卻異常細心將稱挪了又挪,直到稱的四個角都能夠?qū)崒嵉暮偷孛嫫胶猓@才拿起一個空的筐子先去試了試,確定和家里稱的重量一樣,這才放下心來。示意我將裝滿獼猴桃的塑料筐子搬過來放在秤上,一筐又一筐將秤砣撥到平的不能再平,才從口袋里摸出個小本子和筆,一筐又一筐的記下重量,直到十來筐的桃子全部稱完后,老板已經(jīng)算出了總重量并給出了最終的錢數(shù),但大媽卻并不放心,而是一筆又一筆加起來。老板已經(jīng)有些不耐煩,不斷催著大媽,大媽卻頭也不抬認真計算,老板也就只好拉長臉在一旁等著。
大媽算好了賬,雖然和老板算的一模一樣,但仍舊不放心,將小本子遞給我讓我?guī)椭阋槐?,我只好拿出手機,快速幫大媽再加減乘除了一遍,最終錢數(shù)還是一樣,大媽這才長長吁了一口氣,大氣告訴老板,個位數(shù)的錢就抹成零,給個整數(shù)好了。
懷揣著一沓錢,大媽非要先回一趟家,為了不走冤枉路,我就坐到車廂里,跟著大媽一直到她家的大門外,大媽倒是客氣,讓我進去歇息一會再走,但面對著懷里揣著一沓鈔票的她,我自然明白,還是在大門外等最好了。
大媽說話算話,載著我一溜煙出了村,這次沒有了薄霧,倒是能夠清楚看清身后漸漸遠去的太陵封土以及村莊和田地。下了一個大坡后,大媽非常熟悉地駕駛著三蹦子在村里拐來拐去,出了村,跨過水渠,又進了一片田地后停在了路邊,一通石碑樹在幾簇灌木叢的后面。石碑保存整體完好,只是碑文卻看不出幾個字了,但碑側(cè)的字倒是還算清楚,勉強能夠看出個所以然來。
大媽并未原路返回,而是將我送到另一條大路的旁邊,告訴我這里也有班車前往楊凌,下車后覺得不給大媽點車錢有些不妥,但她卻怎么也不要,臨走前她還說,若我是前來收獼猴桃的老板,她就不用反復(fù)地去算那十來筐桃子能賣多少錢了。
對了,還有太陵、泰陵之分,太陵原本就叫泰陵,只是為了區(qū)分和唐泰陵的區(qū)分才被稱為太陵,關(guān)于一個帝陵的稱謂,想必大家和我一樣,并不會太過于糾結(jié)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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