桂,是秋天的詩,靜靜地開,靜靜地落。
秋是從天而降的,露由白到寒,秋由淺入深,風(fēng)越來越不解人意,水越來越不近人情。太陽從群山探出頭,細(xì)碎的光洋洋灑灑落在地上。
凌霄花開得正艷,欒樹也不甘示弱,而今年的桂花卻不似往年開得那般早,直到最近才發(fā)現(xiàn)樓下的桂樹漏出星星點點的小黃花,細(xì)細(xì)碎碎地開,最日常,最民間,像日子,波瀾不驚的日子。
一年得一見的桂子,先是嗅其芬芳,抬眼便見花開紛紛,小朵小朵,絮絮叨叨、吵吵鬧鬧的樣子。擠著、擁著、簇著,花梗處,葉子蔭下,一點兒也不張揚,是乖乖巧巧的姿態(tài)。
這個季節(jié),空氣中彌漫著桂花的足印,每一次的呼吸都是一場盛世。院子里栽種的桂花樹,它沒有妖嬈的顏色,但是被香氣熏染的每個日子都有一種很踏實的甜蜜。桂花盛開,又到了作桂花吃食的時節(jié)了。一手拖著小籃子,一手從花梗上一簇一簇地摘,摘了半天低頭一看籃子里才淺淺的一層,冰冰涼涼地臥著,在清水里輕輕地淘洗幾遍,濾出拌糖,蜂蜜打底,鋪上糖衣包裹的桂花,密封起來,讓陽光和溫度,造就美味。將適量的糯米粉、桂花糖混合在一起,用清水讓食材充分融合并攪拌均勻,上屜蒸熟再反復(fù)地揉捏,翻撳直至糕粉細(xì)膩。潔白的桂花糕,點綴上桂花蜜,軟糯香甜,輕咬一口,有時間的味道,也有童年的味道。
百花之中,就數(shù)桂花最日常,最煙火,可入香、可入饌、可入食、可入酒。蘇杭地區(qū)的桂花糖蓮藕微甜不膩,桂花糕可口香甜,桂花酒榜上有名,晉祠的桂花元宵是非遺里的山西年味,工藝繁瑣,口感醇正。南北文化的差異迸發(fā)出食材千變?nèi)f幻的做法,有一千雙手,就有一千種味道,家家戶戶的烹飪都難以復(fù)制,而大多廚藝的傳承,都來自口耳相傳,心領(lǐng)神會,目的便是為了保留食物最純真的味道,保留獨屬自己的家常美味。
桂花茶在明代便已記載《茶譜》之中,可見起源之廣,時間之久。每一片茶,每一朵花,都攜著自然的味道,生活的詩意。沸水煮開,一粒粒桂花在茶中浮浮沉沉,時而起舞,時而禪坐?;ㄅc茶之間“花多則太香,花少則欠香”的分寸感拿捏得剛剛好,入口清新,沁人心脾,別具一格。
“何須淺碧深紅色,自是花中第一流”。桂花的意境大多是從詩詞中走出來的,宋代詞人李清照在《鷓鴣天·桂花》中以群花作襯,以梅花作比,毫不掩飾自己對桂花的喜愛之情,桂花貌不出眾,色不誘人,卻又“暗淡輕黃”“情疏跡遠(yuǎn)”而又馥香自芳、宛若星辰。
為了享受桂花綻放后的軟語淺言,每到這個時節(jié),我都會坐在樓下的桂樹下,沐著秋風(fēng),聞著花香,看月亮成圓升高,數(shù)星星繁目幾何,暮色下的桂花,花蕊金黃,花絲晶瑩,安靜綻放。如果再細(xì)細(xì)端詳,每一朵花都有它的快樂,就像小人物獨有的樂趣,簡簡單單,不爭不搶,蘊藏生機。
萬事萬物都有存在的理由,有人喜愛,就有人不喜。桂花沒有牡丹的雍容華貴,但有醉人的香氣;沒有木槿的溫柔燦爛,但能獨立秋風(fēng)自賞。繁花散盡,將孕育了一整年的芳香向著人間彌漫,朝著天空升騰,自有風(fēng)流。多好的桂花!無需仰望任何花朵,花有一萬種開法,各自開花,各自美麗,人亦如此。
日子繁茂,萬物皆有其道。桂,是夜晚賜給人間白日的繁星,靜靜地開,靜靜地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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