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清晰地記著三年前那個寒冷的午夜,母親在電話中的聲音顯然是慌了神,用顫抖腔調(diào)給說了一句“你爸沒氣了!”我愣了片刻,慌忙趕往父親住處。
本以為見到父親時我會悲痛欲絕地大哭,然而,當我站在父親床前時,竟是異常的平靜,沒有說話,就那么靜靜地看著父親那張枯瘦的臉,眼睛還微睜著,沒有了一點動靜。隔了半會,我把手放在父親的臉上,我幻想著還能從父親的身體上傳遞出一絲溫熱,現(xiàn)實卻和父親的身體一樣冰冷,這一刻,我終于清醒地認識到,我已經(jīng)永遠失去了我的父親,我再也沒有爸爸了!
自從父親去世以后,我總想為父親寫點東西紀念他,卻又不敢動筆,父親的這一生太過厚重,我怕寫的不好,承受不起,對不住他人生的七十三年,亦或因為自己在面對父親這一生時,過于脆弱,觸景生情。這三年,我真的是在刻意回避父親去世之事,這樣我覺得離父親能近一點。
我的父親1947年出生在陜西關中的白鹿原上,一個地道的農(nóng)家子弟。家中有五子,父親排行老三。在我爺眼里,父親是弟兄中最為愚笨老實的一個,兩歲多才學會走路,上學時也是各種學不進去,沒少遭先生訓斥,熬過了初小,便不再上學,跟著公社里的人過著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的莊稼人生活。
1970年4月,村里來了一些公家人,是來招工的,23歲的父親報了名,跟著同村五十余人坐上一輛老解放卡車一路顛簸,最后到了一個叫韓城礦務局的地方。這個礦務局剛剛成立,大興基建。父親那時是臨時工,說白了就是做苦力的,主要做的就是輪大錘、搬石頭、扛水泥之類的工作。韓城礦務局土建隊人員基本是以陜西藍田人和大荔人為主,人們把這個群體戲稱作“藍大包工隊”,這個群體里,多是一些文化程度低的年輕勞力。沒有文化,只有一身的力氣,那就靠那把力氣活著,我想象不到當時是怎樣一個勞動強度,據(jù)父親回憶,即便是身強體壯的年輕人也經(jīng)不住那種強度的工作,不到三個月,和他同去的人留下的不足10人,都背著包袱回家種地了。父親硬生生地扛了下來,用了整整8年時間轉了正,1978年1月,正兒八經(jīng)地走進了工人階級隊伍里。在我十多歲的時候,我就開始想一個問題,如果父親當時也像其他人一樣受不了苦而返鄉(xiāng),我應該也在白鹿原的村里種地吧,也許連學都上不起。
成為工人以后,父親應該覺得自己腰板硬了,31歲那年,用死纏爛打的功夫娶了我的母親。兄弟們分家的時候分給父親一間不足二十平的房子和一口鐵鍋,面對這樣的局面,父親自然不再留戀那間房子,也就是在那個時候,父親想要改變,要自己撐起那個屬于自己的家,于是,帶著母親和那口鐵鍋離開故鄉(xiāng)前往韓城,開啟了他人生的新的旅程。
父親雖說文化程度不高,年輕的時候卻有著不少愛好,兒時,我見過父親拉二胡,吹笛子,吹口琴,曲調(diào)悠揚,有模有樣,還寫得一手好字,雖然錯別字有點多,但筆鋒剛勁有力,行云流水,偶爾在日記本上寫一些短文趣事,我斷定他是熱愛生活的,確切來說是自打他參加工作以后,見了不少世面。1978年,北京煤炭干部學校建設時,礦務局派人去參建,父親就在其中,兒時看著相框里父親在八達嶺、工人體育場、人民英雄紀念碑的留影,我是羨慕的,便拽著父親給我講北京是什么樣,說到這個話題,父親神采奕奕,說北京人對陜西人特別熱情,因為毛主席在延安待過十三年,老區(qū)人們在新中國成立過程中的貢獻是功不可沒的,于是乎,到了工休日,就組織他們?nèi)ケ本└骶包c游覽,在工人體育場看了場中國和塞內(nèi)加爾的國際籃球賽、登長城、又瞻仰了毛主席紀念堂……
在北京時父親曾鬧出過一個笑話,去百貨大樓買東西時,就看上了一頂當時流行的工人帽,就對售貨員說:“同志,你把柜腦上(柜頂上)那帽子給我拿一下。
同志,您說什么?售貨員顯然是蒙了。
就是你后頭腦上的那個么!
腦上?售貨員摸了摸自己的后腦勺。
哎呀!我咋就給你說不清嘛!
父親還急了,于是探著身子指向那頂帽子,售貨員順著手指方向看過去,恍然大悟一般。
“您說的是這頂工人帽啊,您稍等,這就給您拿?!?/p>
這件事在父親同事間也傳開了,被取笑了好一陣子,每次提起此事,父親說是吃了沒文化的虧,人又直,嘴又笨,山炮進城竟鬧笑話。
80年代初,隨著哥哥和我的相繼出生,父親覺得應該有一個自己的房子。于是,他在離韓城象山煤礦不遠的小山頭上找了一塊地,就那么一個人開始挖土、平地,再從礦上扛回來些木料、磚頭、牛毛氈,用了大半年的時間,一個足足有近80平的房子在父親的手里蓋了起來,有院子,有廚房,房頂上大大小小的牛毛氈用磚頭壓著,院子種了不少種類的花以及一張水泥桌子。大門口是沿溝建的,為了防止我和哥哥玩耍時掉進溝里,父親更是扎起1米多高的柵欄。搬進來以后,我們終于有了自己真正的家,我記得我是很高興的,從記事起,那是我的樂園,每天可以隔著窗看著父親走下溝,再爬上溝,穿過麥田中小路走著去上班,雙手永遠背在身后,身影越走越小,直到消失在我的視野中。下班時,那身影又越來越大地出現(xiàn)在我面前。
父親真是疼我們哥倆的,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里,還是盡量滿足了我們的需求,父親的努力工作讓那個家日益變好,工資也漲到80塊。小山頭的房子里有了縫紉機、自行車,父親找來木匠來給家里添置了一套家具,最讓我和哥哥幸福的是在1987年,父親抱回來一臺12寸黑白電視機,迫不及待地放在床前的柜子上,插上電源,又帶著接收天線利索地爬上房頂支棱起立,不停擺弄著方向,嘴里大聲喊著:“快看!電視里有娃娃了沒有?”
“有了,有了,再轉一下,不清晰”哥哥站在門口一邊張望著屋里的電視,一邊抬頭和屋頂?shù)母赣H應和著。
1989年,父親工作調(diào)動了,黃陵礦區(qū)項目建設管理委員會成立,要在黃陵建礦了,韓城礦務局土建隊大部分人員被調(diào)到黃陵去參加建設,這是父親人生中又一次參加新建礦井基建,我們要離開韓城,去一個陜北的小鎮(zhèn)上,父親用200元的價格賣掉了他親手蓋的那個房子,一家人隨著父親坐火車離開韓城時,路過曾經(jīng)那個家,7歲的我趴在火車窗口哭了很久,我的樂園沒有了,父親用粗糙的手摟著我說:“不要緊,咱們到黃陵了再蓋一個,那邊還有窯洞呢,冬暖夏涼的?!?/p>
那年,42歲的父親在黃陵縣店頭鎮(zhèn)的河灘地里和工友們一起敲擊著石頭,把一條流淌了千年的沮水河改道,為后續(xù)的礦井建設開辟出一塊巨大的土地,依稀記得父親每日下工很晚,母親見到父親走進家門,便不等父親把臉洗干凈,就將一老碗燃面端給他,父親吃得很急,不消幾分鐘,老碗就見了底,然后倒頭就睡去,粗重的喘息聲演變到如雷的鼾聲。
來到黃陵的6年里,我們家一直租著當?shù)氐母G洞住,和大多數(shù)來礦參建的職工一樣,我也是就近入學,隨著礦區(qū)子弟小學建成,父親陸續(xù)搬了2次家,都是租住窯洞,為的是讓我和哥哥上學少跑點路,能多睡一個小時。早在1992年,礦區(qū)就建了兩棟家屬樓,第一批房優(yōu)先分給了雙職工,沒有父親,1994年第二批分房時,分房名額按職工工齡算的,父親24年的工齡,還是沒有夠到分房名額。直到1996年我小學即將畢業(yè)時,分房的大紅榜上赫然出現(xiàn)父親的名字,位列第二,那種狂喜讓我用百米速度跑到父親上班的值班室里,推門就是一句:“爸!這回咱終于分到房了!”
隨后的日子里,父親是忙碌的,在厚子坪家具城買了一套沙發(fā),把在韓城時做的那套家具重新上了一遍漆,煥然一新,又一個人生生把50多斤的茶幾從街上一個人扛上樓,我埋怨他怎么不找一輛三輪車拉回來,父親說劃不來花那10塊錢。經(jīng)過一番折騰,這個家在我眼里變得洋氣起來了,跟電視里看的一樣。到這時,我從前的那些自卑感已經(jīng)蕩然無存,終于和大家一樣了,父親用近30年努力給我們家換來了新的生活。
1998年,黃陵礦區(qū)一號井發(fā)生了嚴重的透水事故,加之持續(xù)幾年的經(jīng)濟效益差,礦區(qū)也在經(jīng)歷著一段艱苦歲月,礦上的家屬都已經(jīng)把整個礦區(qū)變成了菜園子、莊稼地。為了減輕企業(yè)負擔,51歲的父親辦理了內(nèi)退手續(xù)。正在上初中的我,突然就感覺到了危機,兩年前分房時建立起來的自信在那時又一次被擊垮,為什么同學們的父母還都年輕?為什么別人的父親沒有被內(nèi)退?以后我還能上得起學嗎?無數(shù)的疑問在我腦子里盤旋,畢竟,父親內(nèi)退后,每月只有600塊的工資,我和哥哥還都在上學,以后的日子該怎么過?焦慮之下,成績從班里的前5直落到20名開外,15歲的我承受了本不該承受的壓力,從那以后,我變得沉默,我甚至開始想著初中畢業(yè)就走向社會,去打工。
父子連心,父親顯然是感知到了我的焦慮,也是明白自己的責任還沒有盡到,將我和哥哥叫到面前,說了一個男人最頂天立地的話:“你倆好好念你的書,能念到啥程度就往那程度走,其他啥都不要多想,我跟你媽還都在這頂著呢!”那會,我沒忍住鼻子酸了。
在我初中畢業(yè)前的那段時間,父親去推著架子車賣過菜,和母親在礦區(qū)里擺攤買過涼皮,在工地里給人看過大門……
2000年,我初中畢業(yè),中考成績385分,不高不低,我放棄了上高中,我還是有點自知之明的,以我當時的學習狀態(tài),即便上了高中,高考也是考不上一本二本,三本花銷巨大,最多就是考個大專,所以我報了一所“2+3”大專院校,大專學歷,至少也不那么難看,這樣可以早一年出來工作,等我念完這大專出來就有工作了,一切就會好起來。
“這是我這輩子辦事最利索的一次!”父親激動地對著我說。
父親用了一天時間,將我的戶口和糧食關系轉到我們學校,為我上學做著準備,大包小包地收拾了兩箱子行李。還特意到街上給我買了一條牛仔褲,和一件白襯衫,鄭重地對我說:“你都17歲了,馬上成人了,到外面上學穿得像個樣子,人家也看得起咱。”
父親帶著我到車站將我送上車,放好行李后下了車,又拉開大巴車的玻璃,語重心長地說:“頭一回一個人出門,不要害怕啥,在學校不要跟人家娃打錘,安安生生地把學上完。走吧!”
車啟動了,緩緩而行,父親在車下跟著一直往前走,最后蹣跚地小跑起來,父親的身影越來越遠,越來越小,猶如我小時候從窗口看父親上班離去的身影一般,不同的是,以前是父親離開,這次離開的是我,我心里很難過,像一個被丟棄的孩子一樣。車前面是未知的,車后面的父親是我可以依靠的大山。
我在西安上學,哥哥在銅川煤技校上學,一年光我們兩人的學費就高達5000元,這還沒算生活費及家中開銷,這是我們家最難捱的幾年,母親在家里替別人看孩子,一年2500元,父親依舊在外奔波,給別人看店,做些零工艱難維持著生計。好在礦上效益有了起色,2003年,父親又回到礦上的物資公司干著門衛(wèi)的工作,算臨時工,收入不高,好在較為穩(wěn)定,不再奔波,哥哥也回到礦上下井上班了。父親來信,大致意思是:“無需擔憂,家中一切安好,經(jīng)濟情況好轉,無需過度節(jié)儉度日?!彪S之而來的還有一張500元的匯款單,家庭情況的好轉讓遠在西安的我心里也有了些許安慰,自信又回來了,在學校該踢球踢球,該學習就學習。
2004年10月,我終于走出了學校,學校招聘會上,我穿著父親單位發(fā)的那身西裝,自信地坐在面試官面前,對答如流,700人選10的競爭中,我如愿簽到一家實力雄厚的蘇州合資企業(yè),面試過后,第一時間跑到電話亭給家里報喜,我可以感受到父親的那種喜悅,語無倫次地說了句“好,那就好,我娃這下出息了!”
“麻繩專挑細處斷,厄運專找苦命人”,臨近春節(jié),我剛剛上班三個月,正準備用這兩個月的工資給父親買身新衣服時,卻接到了一個不好的消息,母親在電話里用低沉的聲音催促我回來一下,父親突然重病,正在搶救室里。這樣的消息對我來說無疑是晴天霹靂。
黃礦醫(yī)院的搶救室,我推開門,父親面戴氧氣罩,各種監(jiān)測儀器發(fā)出“滴滴”的聲響,乳白色吊瓶中的藥物一滴一滴往下滴……或許我推門的聲音過大,父親吃力地抬起頭,用一只手把氧氣罩拉下來,費力看著我說:“你回來了!”我一個沒忍住,撲上去將氧氣罩扣回他的臉上,我就是特別害怕,害怕萬一有個三長兩短的,我該這么辦?
父親患的是腦梗,醫(yī)生說父親血壓一直以來都很高,萬幸的是沒有形成腦出血,治療以疏通血管為主,情況不算太差,也要隨時觀察血壓。也就是這次發(fā)病,為后來父親的癱瘓埋下了病根。
那個春節(jié),我們一家人在醫(yī)院度過的。父親一直很犟,躺了一周后,非要出去走,勸都勸不住。
“我活了大半輩子,啥罪沒受過?啥苦沒吃過?我閑過一天沒?”父親對于我的勸阻是真動氣了。
醫(yī)生說了,讓父親保持心態(tài)平和,動氣血壓就會猛增,對治療效果產(chǎn)生的都是副作用,稍微活動一下是可以的。就這么,隨了他的性子。
父親病情穩(wěn)定后,我返回蘇州上班,在蘇州上班時干了件我現(xiàn)在依然覺得很牛的事,就是把公司日本主管給打了,原因是這小鬼子以主管之名欺負我們中國小打工妹,用“八格牙路”罵我,唯一能聽懂一句日語派上了用場,好!國仇家恨一起涌上心頭,老小子被我錘了一頓,一下就老實了。第二天就收到HR的離職通知單,我頭也不回地收拾了東西連夜跑回了西安。
發(fā)生這樣的事,我自然不敢將這一切告訴家人,父親照舊隔一段時間打電話來詢問我的情況,我都故作輕松地說一切安好,工作順利,不必掛牽。父親也是各種鼓勵。掛完電話,我坐在西安同學的出租屋中再次陷入焦慮。
紙終究包不住火,在西安用一個月找工作無果,還遭遇被騙,身上從蘇州帶回來那點可憐的積蓄也用光,已經(jīng)靠借錢度日了。打電話給父親,如實相告了目前的狀況,父親并沒有我想象中的那般斥責我,竟然說我干得漂亮,這種事,放他他也去錘那個小日本。我突然就樂了,還繪聲繪色地給父親講起來當時的情形。最后,父親說:“工作的事不著急,慢慢來,誰還不被這社會磨煉磨煉,苦吃完了,運氣也就好了,再不行,你先回家來,休整一下再去找?!备赣H這么說讓我心里如釋重負。那一個月的委屈蕩然無存。
正如父親說的那樣,運氣會好的,沒過幾日,就接到漢中一家國企機床廠的應聘通知,如愿被錄用,踏踏實實上班了。
2009年,原先在漢中上班的那家機床廠在改制過程中破產(chǎn)了,當時黃陵礦上有子弟回歸政策,我回到了黃陵,在電廠上了班,踏著父親的足跡又回歸到礦山繼續(xù)奮斗。多年的病痛折磨,父親身體已經(jīng)佝僂起來,頭發(fā)全白了,腰也再直不起來,走起路來,幾百米就坐下來歇一陣子,再經(jīng)歷了幾次住院后,腦子也變得時而清醒,時而糊涂,經(jīng)常會把我的名字叫錯,時不時說自己在老家的事,脾氣也變得極為差勁,一點小事就會暴跳如雷。醫(yī)生說這是典型的阿爾茨海默病,不可逆轉的,子女多陪伴。
父親糊涂次數(shù)越來越多了,時間也越來越長,可對我的關心一直存在,突然清醒的時候,就對著我和母親破口大罵:
“快30歲的人了,連個老婆都不找,等到胡子白啊,我到死都見不到你媳婦長啥樣。”
其實父親腦子記憶里根本不存在我有對象的事,就任他罵吧,罵完他又會忘記,等待的是下一次同樣問題的訓斥,有人關心也是一種幸福。
每逢休班的時候,我騎著我的那輛彎梁摩托車會帶著父親去周邊兜風,每次和我出去的時候,父親都是很平靜的,母親說我和父親在一起的時候比哥哥和父親在一起和諧的多,是因為我和父親都是屬豬的,性格合得來,對于這樣的說法,我是認同的,父親還學會了用手機照相,在我看來,父親的照相水平比母親強得多,從來沒給我拍出一張?zhí)摰恼掌?,還有較好的構圖,想想父親年輕時也是玩過藝術的,這一切都好解釋。
2014年農(nóng)歷三月三,店頭鎮(zhèn)古會。這是父親最后一次和我逛會,父親執(zhí)意要買一支笛子,我說我不要,父親說不是給我買,是給他買,我繼續(xù)問他,還想買點啥你隨便要,父親像小孩一樣高興的,在熱鬧的集市上挑挑揀揀買了一堆零碎玩意,價格都不高,這符合父親的性格,他這輩子花的最大的一筆錢就是8000元買的那套單位分的房子。
半年后,父親腦梗再次復發(fā),這次很嚴重,導致了半身不遂,失去了行動和語言能力,一度喪失了吃飯的能力,一碗面端到父親面前,父親用那只能動的手倔強地拿起筷子,往自己嘴里扒拉,面到嘴里已經(jīng)不會下咽了,只能插了胃管,將稀流食用注射器打進去,不到一周,體重130斤的父親瘦到不足90斤,醫(yī)生說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,就這么維持著,出院回家吧。我心里是絕望的,我明白以這樣的狀態(tài),父親的生命恐怕很難維持過一年。
回到家里,家里的氣氛很凝重,充斥著讓人喘不上氣的那種壓抑,母親眼里變的空洞無神,父親虛弱地躺在床上。我決定為父親再努力一把,不能就這么放棄了,父親還沒看到我成家。
找醫(yī)院,找專家,可能是上天的憐憫,父親在進一步治療后,居然可以慢慢的喝水了,可以喝水就可以喝稀飯,我嘗試著將一小勺子的稀飯送進他的口中,喉嚨發(fā)出“咕嘟”的一聲,稀飯咽了下去,我忍不住的眼淚那時是奪眶而出,有希望了,只要能吃就有希望。就這樣我們又一次將父親從死神手里搶了回來。
隨后的七年中,父親幾乎和植物人一樣躺在床上,大多時間里是由母親照料,我能做的就是時常抱著我一歲的兒子去看看他,將父親從床上抱下來放在躺椅上,讓他在陽臺上曬曬太陽,和他說說話,讓他看看他的小孫子,盡管得不到任何的回應,心中還是暖的,就正如母親所說的,只要我父親還有口氣,我就有爸爸在,這個家是完整的。
2021年1月11日,父親走完自己的一生,離開了這個世界,朋友勸我節(jié)哀,說父親被病痛折磨了這么多年,離開也算是一種解脫。我和哥哥將父親安葬在一眼可以看到整個礦區(qū)的七里坡上,讓他凝望這個他奮斗半生的地方,這個地方還有家,還有我,還有他的后人,我們抬頭就可以看到他,他還在無聲地陪伴著我。
父親節(jié)到了,我問4歲的兒子:“爸爸好不好?”
兒子脫口而出:“好!”
兒子又問我:“那你的爸爸好不好?”
我說:好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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