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明歸家,還未來得及放下手中行囊,便看到母親欣喜地向我炫耀著手中的相片??吹接啄甑淖约涸跐i漪蕩漾的湖面揚槳而笑時,我有些失神?;秀遍g,蟬鳴與歡聲笑語穿破時光在耳邊乍起,將我拉回那年荷葉田田的午后。
(一)
那是十多年前的一個盛夏。兒時的渭濱公園文娛項目很多,但公園中心的人工湖是最吸引我的。我喜歡蹲坐在垂柳圍成的鏡面邊上,靜靜欣賞著租船人劃出的銀線,那彼此交錯、重疊的一圈圈漣漪,對十二歲的少年而言,這是比數(shù)學(xué)課本上更誘人的幾何圖形。
湖邊租船處的木牌上用紅漆寫著刺眼的價目表,那上面船只和船槳的租賃費令人望而卻步,這筆娛樂支出對于當(dāng)時的家里稱得上是高昂的。在那些輾轉(zhuǎn)反側(cè)的夜晚,我總會在涼席上數(shù)著玻璃瓶里的銀色硬幣,它們在我枕邊如同沉默的星星,在月色下閃耀著暗淡的光芒。
蟬鳴裹挾著暑氣,日復(fù)一日啃噬著少年的心。
(二)
窘迫的處境是被一只斷槳打破的。
記不清它是出現(xiàn)在梅雨季的第幾個黃昏。它斜倚在泄洪渠的水泥管旁,像條被斬去半身的蛟。青苔爬上裂口處的木紋,卻蓋不住某種焦灼的渴望。我將它帶回了家,拜托父親進(jìn)行修補(bǔ)。
修復(fù)工程在狹小的陽臺進(jìn)行。父親抽掉拖把的木棍,用小刀刻出嵌合的形狀,再用麻繩與防水膠填補(bǔ)裂縫。淡黃木屑飛舞在日光之下,宛如碎金。
我撫摸著這把重獲新生的斷槳,眼里有些發(fā)酸。
自那之后,只要玻璃瓶里存夠租船的費用,我們就會去劃船。剛開始的時候,人工湖管理處的老頭總會沿著老花鏡的鏡邊瞪著我們,投來輕蔑的眼光。每當(dāng)這時,父親就會打發(fā)我到一邊先玩會,隨即給老頭遞上一支香煙。我在旁邊樹下坐著擺弄船槳時,老頭瞇眼看了看我手中的“斷槳”,喉頭嘟囔了幾句“小心別劃太深,湖底的藕根纏人”這類話后,便擺擺手讓我們進(jìn)去了。
父親用寬厚的手掌覆住我的手,攥緊槳柄上端,在蓮葉相間的湖面肆意劃行,當(dāng)船槳撥開層層荷葉時,偶爾會帶起幾縷雪白的藕絲。斷槳劃出的一道道歪扭的水痕,像一行行潦草卻倔強(qiáng)的詩句。
或許是受了暑氣的侵襲,盛夏的灼熱從指尖一路燒進(jìn)胸膛,渾身有使不完的勁,劃一天也不覺得累。
(三)
隨著我劃船的技術(shù)日益精進(jìn),有時我也會瞞著父母獨自去劃船。
大暑那日的湖水格外稠膩,湖面浮著層油脂般的反光。我偷劃出的小船刺破荷叢,驚走正在交頸的綠頭鴨。我開心極了,越劃越快,越劃越深。直至我感到船底仿佛擦過某種滑膩物體時,一截腫脹的慘白“指節(jié)”突然翻出水面,在我的瞳孔里扭曲放大,伴隨著撲面而來的腐熟的泥腥氣,霎時間所有荷葉都成了簌簌抖動的綠手掌。我在驚恐中慌亂地掄著槳,用盡所有力氣跌跌撞撞地逃回了家。
斷槳被遺棄在儲物間的角落,我再也沒有去劃過船。面對父母的疑問和關(guān)懷,我搖搖頭緘默不語。
其實在那件事之后,一次偶然的賞荷活動讓我明白那所謂的“指節(jié)”不過是蓮藕,但我依然沒有去劃過船。每每瞥見人工湖的租船處,總感覺喉嚨里有一股泥腥味在上涌。
直到大學(xué)寒假整理舊物,我翻找出了那只槳,這是我和它的最后一面。霉斑已經(jīng)吞噬了纏繞的麻繩,父親一邊撫摸著連接處的繩結(jié),一邊說這槳早該扔了。我握住他的手,發(fā)現(xiàn)他的皮膚不如從前那般富有光澤和彈性了,這才恍然驚覺那些被他攥緊的夏日,也早已沉入湖底。
我依然從心里感謝這只槳,它劃破的不僅是湖面,還有那年困窘的夏日。
(四)
母親的呼喚將我的心神拉回了現(xiàn)實。我望著餐桌上的涼拌藕片,正安安靜靜地在精致的瓷盤里躺著。夾起一塊剔透如玉的藕片放入口中,酸與辣迅速在齒間彌漫,仿佛還帶著那年荷叢深處的泥腥氣。
我突然有點懷念那只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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